外婆
外婆
自我有记忆始,外婆就双目失明。对于我这个外孙长得怎样,她只能用手来“看”。摸摸我的扁头,眼廓,鼻梁,神情里充满了慈爱。我是在外婆的抚摸中长大的孩子。
外婆是村里最年长的小脚老太,跟单身的大舅生活在一起。年纪大,眼睛看不见,但她的房间却整理得洁净有序。外婆不是一个倚在墙角晒太阳的闲人。她很清楚家里每样细小的物什搁置何处,能摸着做饭,帮助照料大舅从镇里捡来的女儿,还撒谷喂养一大群鸡。
一次外婆让大舅叫我们去吃饭,有荤菜。进屋,她像一个幼儿园老师一样站在那里,我们依次前进,她依次分糖果给我们一帮姐弟——原来远道而来的大姨妈探望外婆后刚走,留下了我们眼馋的吃食。“不要抢,大家都有份。我摸摸你的手,就知道你们谁已领过了。”外婆笃笃拐杖,笑盈盈地警示说。
对于满头白发的外婆的回忆,总跟雪天有关。初二那年大雪,听说我们手脚长了冻疮,老人家硬是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摸到我家。一身雪花的她从未有过地气愤,很凶地责怪她的小女儿、我的妈妈:“你怎么这样照看不好自己的娃!知青小张已在县城里上班了,听说他们厂里每月发手套,你可用鸡蛋跟他换几双么?拆了给孩子织几副手套!”“没有厚棉袜?你就在孩子们的雨鞋里塞些棉絮,也暖和些。都是我宠坏了你!”高一那年冬天大雪,体弱的我生了重病。在家休学近两年的日子里,除了看书,就是到外婆家听她讲过去的故事。那时我才知道,外婆生平充满传奇。年轻时,她曾在上海英租界住过,她甚至还能忆起当年站岗印度人的服饰与长相。也还在湖州马军巷住过两年,与国民党要员雷震及其母是要好邻居。外婆生妈妈那天,解放军正好从村前开过。1959年,饿急了的外公吃了多块糠饼,几天里大便解不出,最后痛苦离世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外婆这个从旧时代走出来的小脚女人,迎着窘迫,硬是一步一步,把妈妈几个姊妹拉扯大。
1987年冬的那场大雪后,85岁的外婆走了。村里人说,方圆几十里,她的寿命已算“天牌”了,是“白喜事”,但从和平中学赶回的我,面对棺材里的外婆,还是忍不住号啕大哭。因为我觉得外婆还没有活到我能报答她的年岁。我曾在外婆面前表决心,自己将来争取当一名医生,第一个手术就是医治好外婆的眼睛,让外婆看看深爱他的外孙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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